“羂索。”

这个名字在梦境中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弹幕之上，无数次，这个复杂到修也都不太会念的名字和一些匪夷所思的词语组合在一起。

脑花，英雄母亲，假油，夺舍……

还有，毁灭咒术界。

在看到病历的那一刻，修也脑中出现了一条线，将弹幕扔出来的那些零碎之词统统穿在了一起。

羂索，在这个医院进行换脑手术的人，并且被认定为是未来会毁灭咒术界、戕害无数人性命的恶魔，他们如今所在的就是这个人所掌握的医院构筑的梦境。

在修也念出这个名字之后，倒计时戛然而止。

弹幕也戛然而止。

滚动的弹幕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硕大的官方公告：

【非常抱歉，因为出现技术问题，直播暂停】

【请观众们离开直播间，等待官方技术人员进行修复】

【本直播间弹幕功能关闭，评论区关闭】

…………

【禅院修也，你在看吗？】

禅院修也，你在看吗？

我们知道你在看了。

那一瞬间，修也松开了手。

病历和他同时落向地面，塑料壳的病历夹子在地板上砸出一声脆响，而修也展开双臂，如同无数次已经预演好一样，慢慢合上双眼，任由自己砸向地板。

遥远的声音自梦境之外传来：

“开始置换！”

修也翕动嘴唇，用极快的语速无声念诵着什么。

“……身为自异世界而来的灵魂，身为连接着二维影子世界和三维现实世界的桥梁，以及，身为窥视四维世界的窗口，我是维度交织扭曲的中心，是开启一切的大门。”

原子大小的微粒自修也脚下的影子中坍缩凝聚，一枚小小的黑洞正在成型。

“在此，术式，真名解放！”

隐藏到今天，他真正的术式，必须要在这一刻全力用出。

——[术式·影心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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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画面持续着一片黑暗。只有白色单调的官方公告悬挂居中，没有任何感情地驱赶每一个点入这个直播间的观众。

修也在这样安静黑暗的空间里不断下落。

这一次，再没有那种无数双手托举着他的坚实感，也没有那种无形又温暖的力量将他包裹。他就像是在凉飕飕的山谷间蹦极，在没有安全绳的情况下永无止境地下落。

不安在整个黑暗空间里流淌。所有人都沉默着，在静寂中，困惑和愤怒都在同时酝酿。

最后，一个怒意勃发的声音打破了整个空间的安静。

“所以，在我们把整整一年的广告资金都投给你们节目之后，你们现在才说这个节目有着极大的安全隐患？签合同之前你们根本就没有说明节目的内容有可能违反《异世界观测干涉法》！赞助商有权知道关于你们的节目策划方案！”

修也毫不意外地从内容中分辨出了说出这句话的人的身份：

嗯，是珍珍酸奶的代表。

他的术式成功了。

《禅院101》节目组所在的世界，是比修也现在所处的世界更高维度的地方。按照不容打破的物理定则，高维世界能够观测低维世界，但低维世界难以完整地观测到高维世界。所以一直以来，修也只能通过“弹幕”这个形式窥视高维世界的一角。

但如今，他的术式成功开启了和高维世界连接的大门。现在，修也能顺着高维世界直播他的通道，反向观测回去了。

可惜，目前修也能做到的仅仅是听到声音，还做不到观看画面那一步。

接下来从黑暗中响起的声音似乎是节目组的人，声音明显透出一股心虚：“您别那么激动，请听我们解释……”

珍珍酸奶的代表的嗓门越发大起来：“解释什么？有什么可解释的？禅院修也的个人酸奶外包装都已经投产打包好了，现在你们跟我说有‘安全风险’，一句招呼不打就把禅院修也的直播间关了？我们公司的损失你们怎么补偿？不用解释，你们就等着赔违约金吧！”

节目组赶紧小心赔礼道歉：“是我们的过错，是的，红豆泥私密马赛，不过这都是可以挽回的！您先坐下，坐下说，我们节目也是没有办法……”

珍珍酸奶的代表气得都开始拍桌子：“没有办法？我刚才拿到你们的最新直播数据，从第二次公演开始你们就在刻意压禅院修也的热度，从第二次公演开始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他身边存在安全隐患！为什么那时候不说？要不是‘一级观测干涉标准’被触发，你们是不是打算继续瞒下去？”

修也心头了然。

原来如此。

之前让节目组警觉的……是两面宿傩消失前对他问出口的那句话吧？

“什么是弹幕？”

这句话当时在弹幕中引发了轩然大波，节目组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也是因为这句话，节目组发现了这个世界有人似乎窥见了真相的一角。

“《异世界观测干涉法》规定，观测异世界时，只能在标准允许的范围内对异世界进行干涉，不能让异世界察觉到本维度的存在。一旦异世界有人察觉，那进行观测干涉的个人或团体将面临三年以上二十年以下的刑期……这是刑事犯罪，不是民事犯罪！”

节目组的声音越发委屈：“我们也解释过了，这个世界的观测权是我们从另一个公司手上买来的，他们之前已经对这个世界做了观测，我们溯源查了一下，这个世界察觉观测的源头是前一个公司过度干涉导致的！我们一开始真的仅仅只是观测而已！”

买来的？

修也思忖：也就是说，并不只有《禅院101》这个节目组在观察他的世界。在这个节目组之前，还有别的人观测过，并且出手干涉过？

那，会是两面宿傩问出“什么是弹幕”这句话的原因所在吗？

珍珍酸奶赞助商并不为节目组的委屈所打动：“你去跟法官解释吧。禅院修也的直播间关了，观众不可能不注意到，很快你们捅的篓子就会人尽皆知，异世界干涉控制委员会马上就会上门。趁你们这个破节目组还没收拾铺盖逃掉，我要先把我们公司的违约金拿到手。”

“不，我们已经在补救了！”节目组的代表激动地提高了声音，“我们从察觉到不对劲后就在压禅院修也的热度，而且有意识地培养其他明星选手！你们看，这个，禅院直哉，还有禅院真希！这两个选手的热度虽然加起来没有修也高，但我们已经给他们精心设计过了剧本和故事线，很快他们的热度就能反超禅院修也！观众的忘性是最大的，没过多久，他们就会把禅院修也忘了，爬墙去支持直哉真希——”

“很快？很快是多快？”珍珍酸奶赞助商反问，“而且你真的能保证禅院修也的粉丝不会闹事吗？”

“还有，最大的不安定因素禅院修也，他已经察觉到了高维观测，你们能保证他不会带着其余选手一起闹事？”

低维世界的摇钱树似乎要脱离掌控了，这怎么不能让节目组警惕？

出于资本家的本性，节目组一定已经做出了无数种备案。

比如说，有禅院透死亡的前车之鉴，让修也在他们精心设计的梦境结界中顺理成章地死掉是最好的结局办法。如果最后实在难以收场，那节目组就会加大干涉的力度，用各种手段把可能察觉世界真相的人灭口，甚至将整个世界都销毁。

但矛盾点在于，目前这个节目最大的摇钱树依旧是禅院修也。

他们想依靠禅院修也的热度赚钱，又恐惧他获知真相后会带来的毁灭性打击。两方摇摆间，节目组只能努力压下他的热度，把他塞到无法使用术式又暗藏风险的梦境中，企图用冷处理给他防爆。

黑暗中，修也慢慢微笑起来。

不得不承认。在几年前初次看到弹幕之时，从修也心底升起的是巨大的恐惧。

这种恐惧感折磨了他许久，来自高维异世界的窥视让他夜晚难以入睡。

在面对这种连抵御都找不到办法的悬殊力量时，任何人都不可能保持平常的心态，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疯掉，甚至会戳瞎自己的眼睛。

不过很快，修也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因为他有认真在读那些弹幕，在浏览了上万条弹幕后，修也确认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弹幕，异世界的观众，那些不明身份的眼睛们，即便拥有可能高出百年千年的科技差距和力量差距，但他们依旧拥有充沛的人性。

异世界依旧拥有欲望和感情。他们需要综艺节目来娱乐，他们需要将情感寄托于一个一个选手身上，会快乐，会感动，会愤怒，会嫉妒，拥有所有美好和卑劣的品质。

因此，在面对这样一群“人”时，修也的心绪依旧稳定。

他或许不熟悉所谓的“观测干涉”和“高维”，但他熟悉人性。

在不同利益方的倾轧间，修也会找到他的立足之地，抓住他所拥有的筹码，为自己，为他所在的世界，尽全力搏出一条生路。

思绪清明后，修也慢慢吐出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诸位。”他张开口，“别吵了，先听听我的提议，如何？”

会议室墙壁上，原本一片黑暗的电视屏幕突然亮起。

金发少年沉静的面容出现在屏幕正中，琥珀色的双眼就像是能看穿人心一般，直视着会议室中的每一个人。

“我是禅院修也。我有一个能让你们继续开启直播间，保持节目热度，也能不被异世界干涉控制委员会追查的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