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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没有时间去见须久那了, 按照第一次时空跨越的节点来算,父亲离世、继任家主的时候他就会离开这里,最早今晚, 最迟明早, 但他还有两个问题没有搞懂,一个关于须元, 一个关于林。

虽然有人向他解释了父亲是因为受到须久那的牵连才不幸身亡, 但是挖肝……这个死法给静司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至于林, 这十几年间他从未听说过本家有这个人的存在, 如果他来自分家,都到了这个时间点, 是怎么做到直接空降成为自己直辖小队的头目的?

光看林表现出来的对家族的熟悉程度和能力,他也不该到现在都籍籍无名。

静司在屋内踱步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 撩开衣摆席地而坐,取出纸笔,动笔之前他问道:“系统,你可以在我授权的情况下控制我的咒力吧。”就像当初他借系统的力量强行夺回被宿傩占据的身体。

“可以的。”

“你也可以跨时空驱动力量?”他记得系统说过给晴明留下了时空坐标。

“可以是可以, 但是不能维持很长时间。”给晴明的坐标也是以脉冲的形式传递讯息,并不能持续。

“不会很长。”只需要一瞬间就好。

静司在符纸上刷刷画下线条, 符纸上方复写了这几年他改进的阵法, 可以自动记录周围的声画, 当初他偷听五条悟和高层的谈话用的就是这个,只不过在他的改良后阵法除了不再限制记录的时间长度外, 还增加了铆钉灵魂的功效, 能够准确识别静司想要阵法起作用的人的灵魂, 这样就避免了外貌相似导致的乌龙事件——自从和真人打过照面之后他就一直在研究和灵魂相关的东西。

静司将符咒的转移条件设置成了从现在开始他见到的第一个人, 按照当时的记忆来说这个人应该是目前从未现身过的林。

他想知道林究竟有什么秘密。

效果越具象的阵法越精细,静司埋头誊写了许久,直到天色渐亮才收手,他将符纸收拢在自己的衣袖中,藏进去后还觉得不妥,于是又拿出来再在上面覆写了一个隐身阵,这样等系统远隔时空代替自己发动阵法之后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林都不会察觉。

最终写完后静司长舒一口气,这场短暂又漫长的十七年旅行总算要走到尽头。

案几上除了他刚用过的笔墨纸砚,还叠了一堆由他记录的须久那的日常,虽然知道可能派不上大用场,但是静司还是愿意捶死挣扎一下,他在这些故纸堆中附加了另一种阵法,只要他再次碰到这些案牍,那些与须久那的过往就会以梦境的形式再现。

“没想到曾经不胜其烦的东西竟然是自己为自己设下的提醒……嘛,不过也不算全无作用吧。”静司无奈地勾起嘴角,如果他当时能再敏锐一点,会不会结果就有所不同。

“宿主宿主!我留下的坐标被触发了,晴明大人要找到你了!”没等静司感慨完曾经的愚蠢,系统就接连发来贺电,“我们可以回去了!”

是啊,可以回去了。静司跪坐在案几前,平稳而悠长地呼出一憋就是好几个年头的气来。

静司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事情远还没有终结。

#

“静司,醒醒,喂,静司,醒醒。静司!”

这次被唤回灵魂的感觉像是从冗长的梦中醒来,身体和精神双双疲惫不堪,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摇着折扇的白狐之子黠促的笑容,“感觉如何,静司大人?”

静司抬手揉了揉还在眩晕中的额头,此刻他尚不能承受外界的声色光影。

“我们的大占卜师没算到自己会被一只小狐狸‘迫害’吗?”晴明没有放弃这个大好的调戏静司的机会。

当时他从阴阳寮回到静司家中打算带雪姬回去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副柔弱少女拖着不省人事的青年男人往房中去的震撼场面。

嘛,虽然雪姬促成的这个结果也在自己的默许之中就是了......

“你是说……占卜?”静司皱起眉头,他不记得自己有学过这方面的知识,除了——

某个无良少年在给另一位少年指明方向的时候顺手瞎编的借口。

“原来你一直知道…… ”

“的场大人觉得当我觉醒了这样的天赋术式之后再复盘一下你我初见的情形会有什么结果呢?”如果猜不到的话再算上一卦总能看得八九不离十了,“的场君真是无情啊,当年甚至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

就连后续平安京和八原的书信往来,也只涉及正事。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当时确实只留下了“的场”一姓的静司君感到一阵心虚。

晴明刷地收拢了折扇,敲在虎口,风雅地笑道:“不逗你了。给你更新一下近况吧,距离雪姬获得天赋术式已有一月余,你的家族得知你不明原因昏迷不醒已经坐不住啦,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你留在这里,你的叔叔伯伯们差点拆了我的宅邸。”

晴明三言两语勾勒了本家的态度,静司对此深表同情,别人的宅邸不怕闯,但是晴明可在他的院子里养了一堆咒灵。

“以及,”晴明大袖一挥,气流冲击下房门被推开,“平安京变天了。”

明明是八月伊始的天气,门开之后竟倒灌进一阵寒风,静司皱着眉延伸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无一丝绿意,空气中都充满了灰蒙蒙的死气,再看天空,可见数个大小不等的黑色风洞,哪怕是这个距离,也可以感知到其中席卷着的可怖咒力。

这样的咒力残秽静司很熟悉。

而后晴明抬起手掌托出一团黑色的咒力,“从你身上取下来的一小部分,不会不认得吧?”

这是杀死须久那的夜里静司身上外溢的负面情绪,被晴明无意收集了,他担心须久那的死亡会令静司的心理崩盘,由此诞生的负面情绪可能会激化平安京咒灵诞生的速度,但是没想到仅仅是第二天静司的负面情绪就基本淡化了。

可是在被雪姬送去了其他的时空的一个月内,处于昏迷状态下的静司原本昙花一现的负面情绪却潮涨不落整整一个月。

——过去的十七年里静司无一刻不在后悔自己杀死了须久那。

晴明打了一个响指,这团咒力忽地消散在空气中,大狐狸挺直肩背抻抻手,带着一丝嘲讽,“该说是的场家族的血脉优势吗,你们诅咒别人总是很容易呢。”

“他可能是百年来最强咒灵了吧,敢在整个阴阳寮面前放话说要杀尽平安京所有百姓。”晴明半转过身,他棱角分明的侧边面孔在雾蒙蒙的光线中也格外清晰。

哈,他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大放厥词,在很多年前,他因为母亲也如此憎恨过人类,“我带阴阳寮众人设下的结界术至多再挡他几时,如你所见,已经有风洞侵袭结界了。”

“晴明,”沉默半晌后静司从榻榻米上直起身子,郑重其事,“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说吧。”晴明斜乜了静司一眼,他拜托他的事情还少吗?再说,眼下这种情况他也无法独善其身。

静司张嘴的时候晴明感觉世间的声音都消弭于无,哈,在须久那的事情上他这位友人总是如此语出惊人大逆不道呢。

不过也很有趣就是了。

大狐狸一挑眉,“合作愉快。”

*

静司没有第一时间回到的场家的别院,据晴明所说别院里现在都是的场本家派过来支援阴阳寮的人手;他现在在平安京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大街上现在空无一人,咒灵造成的恐慌和流血事件终于让普通百姓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些不在他们掌握中的生命形式,比他们以为的妖怪更难以理解。

静司在晴明带他去过的那间居酒屋前驻足。

自从老板中年丧女之后,他就再也没以前运营居酒屋的心思,现在客人们又因为咒灵事件人心惶惶很少出门,老板索性关停了店面。

“啊~好想喝他们的清酒啊。”同样驻足于这间居酒屋的还有另一位客人。

静司虽然与他见面寥寥,但标志性的小胡子和深色狩衣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对方,抬手见了晚辈礼,“贺茂大人好兴致。”

“小友见外啦,”贺茂忠行将手揣在胸前,抬头望望天,“可惜不是个请人喝酒的好天气啊!”

“须元可擅长酿酒了,当年就是靠这手技艺骗走了透子。”阴阳头看着天空,却像是透过天幕看向别处,“如果不是有一大家子等着他养,大概他会在八原的集市开间小酒馆吧。”

静司与这位阴阳头只见过寥寥几面,但他和父亲却是忘年之交,这位当世现存最强占卜师有没有为自己的友人占卜过命途呢。

一个希望开一间小酒馆和自己的妻儿安稳度日的温吞男人,一个因为家族丧妻囚子的严酷男人。

“我的孩子保宪,”阴阳头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啊,你还没见过,他一向在外游历——他继承了贺茂家的祖传术式赤血操术,上一位拥有此术式的先祖是役小角,贺茂役小角,奈良时代最伟大的咒术师——如果我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获得了家族传承的最大祝福,那他就该花千百倍的力气去配得上他,配得上贺茂二字。很幸运他做到了,作为他的老师,我可以说在他钻研的领域没有人比得上他,晴明也不行。但是作为他的父亲——”

贺茂忠行将手中的竹卷和一张衣角拍在静司胸前:“我希望他平安、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他不要阴阳寮的权柄,可以,我可靠的学生也不止他一个;他不想停留在平安京,可以,只要他有能力面对外面的任何危险;我尽最大的努力满足他的愿望,因为我是他的父亲。”

“狱门疆,”静司打开卷轴,重复卷轴上的古朴字眼,“无视种族的封印咒物,您是想……”作为阴阳寮的首领,他竟然打算放为祸人间的咒灵一命吗?

贺茂忠行笑而不语,“和晴明说一声,今后阴阳寮就交给他了。”

“您要去何处?”

“现在儿子在外面和咒灵拼命,老子可不能安心待在结界里啊。”

“可是外面……”

“小友,这叫身先士卒,”贺茂忠行放声大笑起来,背影渐行渐远。不难看出他年轻时候也是双手利刃大杀四方的好汉。

卷轴的下面压着一张衣角,上面有阴阳寮诸人传回的文字,静司细细读来,握紧了拳头:

[敬告贺茂忠行公,自夏以来,千百咒灵盘桓京郊。百姓累累襁负囊叶间,问所居处,倾墙摧栋;问其亲眷,非死即伤,失恃失怙者,冤声未定随血流。而公所派之人,虽竭力援救,然咒灵横行,力有不逮,死伤惨重。唯望忠行公斩祸首于刃下,守皇城于安定,我等虽死犹未悔。泣而肃叩。]

“老朋友,”渐行渐远的贺茂忠行回想起来往书信中须元对自己的恳请,摇着头喃喃自语,“我可是赌上了整个阴阳寮和平安京来完成你的心愿啊,希望你的孩子不要让我们失望。”

*

“你的意思是,问我有没有可能把你‘送’回去?”听到静司的请求后晴明手中的卷轴差点掉下来砸到鼻梁。

他原本躺在摇椅上专注地看着他老师的卷轴,这两日他和静司夜以继日,总算完成了咒物的制作,但不知为何明明都是严格按照步骤制作的东西,两人都无法感到其中有任何咒力波动。

事实上明天他们就会施行早已定好的计划,狱门疆不过是备用方案罢了,虽然有了贺茂忠行的阻拦,结界的破坏速度有所减缓,但是时间同样不多了。

静司点头,现代成为自己式神的白狐、晴明自己的占卜术,要说这只大狐狸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何处来静司可不相信。

“嘛……”大狐狸用卷轴掩面,顾左右而言他,“静司,这个世界是有神明的啊!”

“何解?”

“意思就是,”晴明一骨碌从躺椅上坐起来,“不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送谁去哪就去哪。”

“所以可以做到是吗?”

“可以是可以……我能够保证送你回正确的时间,一定误差范围内的地点,但我不能保证术式的发动时间。”其实经过上一次的尝试,晴明对这一术式已经有了全新的掌握,对咒力的操控也更精益,“你可以给我一个术式触发点。”

“那就在封印须久那之后吧。”是封印后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或者更久,就全看造化了。

“呐,静司,”接受工具人命运的晴明又重现躺回了他的躺椅,“千年之后的世间,是个什么光景呢?”

晴明提问的语气很轻,少见的温柔,收敛了所有的玩世不恭和高深莫测。

但其实自静司转述了贺茂忠行将阴阳寮交给晴明的话语后,一边日常维持结界强度一边处理阴阳寮事物一边安抚皇室,还要抽出时间来和静司一起研究狱门疆的晴明,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慵懒地同静司闲话日常了。

静司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现代的生活恍如隔世,“多了很多工具,生活会很方便,我们称之为‘科技进步’,可供玩乐的东西也更多,但是大家都很忙,忙着工作、家庭、学习,所以普通人的情绪不稳定,会诞生很多稀奇古怪的咒灵。”

“阴阳寮的功能被取代了,我们称那批人为咒术高层,他们发布咒灵任务、培养学生、掌握咒术届秩序;另外还有三大传承悠久的咒术家族,称之为御三家,菅原大人那一系,贺茂大人这一系都在御三家之中。”

他没有提到自己的家族和晴明的安倍家族或者土御门家族,晴明也心照不宣地不问。

“真好啊,静司,”晴明将卷轴盖在面孔上,轻轻吁出一口气,“人们还能一直忙碌到一千年以后。”

他从卷轴的缝隙中看向天边的风洞,越来越大的直径和逐渐浓郁的咒灵气息,须久那说要杀光平安京的所有人不是玩笑,短短几天已经有无数的咒灵被他吸引来到了平安京周围,只等结界失效的那一刻冲进来大杀四方。

贺茂老师离开之前阴阳寮已经派出了最后一批可以拨动的人手,联合静司召集的的场家驻守平安京的人员,这位阴阳头离开后阴阳寮再无人可派。

“静司,你有式神吗?”

话题换得太快,静司愣了一下,“没有。”

现代的时候他倒是有从原世界跟过来的一个式神,系统送的一个式神,加上莫名其妙归在自己名下的白狐雪姬,一共有三位,但是现在他一穷二白。

“你愿意收下她吗?雪姬。”叫着小狐狸的名字,草丛中就窜出一个白团子。小狐狸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好几天不敢见静司,现在好不容易露面了。

“她不是你的式神吗?”据后世记载还是强大的十二式神之一。

“不是哦。”晴明摇头,“这是我给别人的错觉罢了,雪姬也好蜜虫也好,我们之间的关系靠‘束缚’,不靠式神与主人之间的主仆契约。”

“我们的‘束缚’,是世界上最短的咒。

静司:“最短的咒?”

“对,就是‘名’。”晴明已经取下了掩面的卷轴,他认真地撸着小狐狸,“所谓咒,简而言之,就是束缚。名字,正是束缚事物根本形貌的一种东西。假设世上有无法命名的东西,那它就什么也不是了。不妨说是不存在吧。”(注1)

“我给予了咒灵存在的痕迹,为他们命名,作为束缚,他们在自我意识范围外受我驱使,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如我的式神一般。”(注2)

“也因为我的天赋术式无法为外人所知,他们便以为这就是我的术式。”

“如果我死亡之后,他们的‘名’不再被呼唤,束缚消失,重现回到自由咒灵的境地,一切都将是未知。”

“我不愿意雪姬承受这个未知。”

静司懂了,小狐狸的诞生不过短短几年,她在失去晴明庇佑后没有能力在咒灵中或是人类间生存。自己在千年后留下踪迹才回到现在,至少可以保证作为自己的式神雪姬能平稳过渡到现代,晴明在为自己的小狐狸铺路。

被后世人誉为大阴阳师的安倍晴明,对于明天的发展,大概也存了一点不安吧。

这就是静司能凭空呼唤白狐的原因,他们在更久远的千年前就定下了式神的契约。

静司看着晴明抚摸着小狐狸的背脊,后者发出惬意的呼噜声,倘若不是身边的阴风一阵强过一阵,这着实是温馨舒适的画面。

“好。”

*

“你竟然把须久那的尸体埋在了皇城内!难怪的场家的人找破脑袋都找不到。”

铁锹和阴阳师的画风并不相配,尤其是和晴明这类风流倜傥的阴阳师:“还是皇居内部,真是胆大妄为啊。”

静司不以为意:“这里是整个平安京最高处。”最接近星空的地方。

将泥土拨楞下去之后,露出了须久那早已灰白的面容,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僵硬的笑容,脖颈上随他入葬的围巾,也有了污糟的痕迹。

“你要在这等他吗?”晴明拄着铁锹斜靠在土堆旁的樱花树下,他能感觉到结界就在被破坏的临界值上,他们等的人随时会出现。

“嗯。到时候还要请你拦住其他咒灵。”

原本晴明是想让静司来做这个二次结界布置者的,毕竟结界术是的场家的专长,而且晴明并不知道这个结界被打破之后自己是否立刻调整状态完美布下一个阻断除须久那外其他所有咒灵的结界。

更重要的是,晴明无法猜测这个咒灵形态的须久那对于杀死他的静司是什么想法。

至少从他放话屠尽平安京所有人这件事来看,恨意简直滔天。

但是静司坚持由他来直面须久那,一则受肉的阵法和封印的阵法他最熟悉,由他主导最佳,二则他想亲手了结两人之间的恩怨。

二人并未等太久。当距离他们最近的风洞发出的呜咽声渐强最后转为某种兽类的怒吼,晴明感知到结界出现了裂痕,可能只有轻微的碎裂声,但作为施术者,这一感知被放大了数倍。

“来了!”

白色和服的粉发青年从天而降,他揣着四条手臂,全身遍布黑色纹身。他大咧着嘴猖狂地伸手虚空一捏,原本只有一小处破裂的结界像是消融的冰面裂痕撕拉扩散。

下一瞬,赤纹狩衣的晴明双手结印,咒力流动成型之后单膝跪地,阵法自手中印向大地,再由大地向天空辐射,最终包裹整个平安京。

“哈,这种小伎俩又有何用呢!”足尖点在正脊悬鱼上的粉发咒灵嗤之以鼻,居高临下斜乜底下二人,“就算只有我,照样能杀光全城人。”

“须久那,”静司抬手缓缓抽出箭矢,瞄准,“你还想被摆布到什么时候。”

“说什么呢兄长,”粉发咒灵从悬鱼上一跃而下,一步一字走进静司,直到胸膛抵住箭尖,“我不就是你用这把弓,”再向前一步,箭矢扎进胸口,血流涌出,但粉发咒灵神色未变,“亲手杀死的好弟弟吗?”

静司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直接转换姿势,单手将箭矢整支掼进咒灵的胸腔,致密的肌肉与铜铁缓慢摩擦的搅动声让一旁人不由觉得牙酸。

“好无情啊兄长。”粉发咒灵嗤笑一声,一把抓住即将贯穿自己的箭矢。

静司的用力受阻,也不停留,一跃后退三步,反手再取出一支羽箭,就近射出,直取心脏。

距离给了羽箭足够的加速度时间,这支箭出得迅猛而精准,带出“咻”的破空声响,但粉发咒灵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就将这支有雷霆之势的箭矢扫落。

“不是要走甘愿被兄长伤害的苦情弟弟人设吗?我正在配合你啊!”静司的黑色和服在席卷的风声中猎猎作响。

贺茂忠行离开的那天也是这样大风翻飞着衣角,这个老头孤身一人去找他的儿子,气势却像带足了千军万马。

“还是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呢,素盏鸣尊。”

“啊,错了,你怎么配得上神灵的姓名。”静司低头轻笑一声,纠正自己的失误。

“一个卑劣的,冒牌货。”

“你说什么!”粉发咒灵终于不复戏谑的态度,他一把拔掉胸口的箭矢,透过撕裂的和服和晕开的血迹可见他的血肉在快速愈合。

反转术式!

“哦呀,恼羞成怒了吗?”静司抬手再次射出一箭,顺力将弓箭跨在肩背上,双手合掌,指尖重叠的同时掌心迅速分开,一个浑圆的球型阵法立刻成型,带动周围的元素聚集向粉发咒灵席卷而去。

是须久那曾用过的瞬发术,静司也做到了突破术式限制的攻击!

对面轻松地拨开了第一支羽箭,但正好撞上了下一波元素进攻。静司算准了他的动作,让他避无可避。

“有点看头。”咒灵怒极反笑,他不再多做戏弄,爆衣之后直接迎面拳脚相向。

拉拳,刺击,肘攻,扫腿,膝击,咒灵每一个动作都裹挟千钧之势,他的体术几乎是静司生平所见最佳,静司先是拆挡,但包裹四肢的咒力一加再加,都免不了被咒灵的力量所伤,所以到后来他只能凭敏捷度闪避攻击。

在这样快节奏的击打和贴面进攻下静司根本来不及使用弓箭或是使用阵法,哪怕是不需要符纸作为媒介的瞬发也来不及。

“这就是极限了吗,家主大人!”短短几个字的时间,咒灵凌空一跃,双腿夹住对面的腰,破坏重心的同时不知从哪借力一踹,力度之大使静司上下半身几乎折叠着飞出去撞到墙角。

静司胸口剧痛,口中像是碎了百十块玻璃渣子,吐不净又咽不下。

这就是差距吗……静司看向身侧须久那的尸体,暗自苦笑,短短几个回合,对手显然未尽全力,而自己却已经在强弩之末,唯一给他造成的伤势他也能用反转术式即可治愈。

静司不着痕迹地瞥过一侧已经完善好二次结界将所有其他咒灵挡在外面的晴明,两人各自颔首,心照不宣。

“极限?”静司将左手收回衣袖,暗暗撑着墙面站起身,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异样,“如果是真正的素盏鸣尊降临倒也罢了……”

话未尽,语意已达。咒灵以更猛烈的攻势再次向静司进攻,静司却没有严阵以待的意思,反而一边拆挡一边继续刺激:“不过是由贪欲诞生的咒灵,融合了一丝陨落神明的灵魂,就真的把自己当神明本身了?”

三个短句静司分了好几个动作讲完,在咒灵逐渐加强的力量冲击下还要保持声音平稳不颤抖,不能躲避要迎面而上又再次加强了静司的身体负担。不过从咒灵失去理智逐渐不清晰的攻击行为来看,他和晴明的猜测大部分是正确的。

须久那死亡前已经完全吸收了因为的场家而诞生的“神明”的全部力量,后来受静司的诅咒成为咒灵,力量依旧保存。

那晚静司因为计都罗睺之箭中“沾染素盏鸣尊直系血脉血液即会被弓箭中素盏鸣尊恶性灵魂附身”这一束缚差点失去自我,虽然在晴明的救援下及时恢复,但是束缚依旧存在,重新“复活”的须久那成为这一束缚的受体,此刻扬言杀尽平安京所有人的咒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素盏鸣尊本人。

所以静司一再否认他的身份才让咒灵感到无比愤怒。

咒灵果然没有再以体术戏弄静司,他抚掌凝聚咒力,架势上看势必要置静司于死地!

可他们要的就是他情绪失控下的咒力!

“晴明!”静司哑声大呼,张口的瞬间不自主喷出一片血雾。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跳出咒力行进线路,但已经疲软的四肢根本跟不上自己的思维。

但他甚至不能阻挡,一旦他发力消耗咒灵的咒力,他身后晴明布下的阵法就会功亏一篑。

千钧一发的时机静司没有思考的机会,他几乎是瞬间撤下了周身流转的咒力防护!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静司感觉自己失重后被卷入了一个柔暖的毛绒质感的怀抱中。

晴明狩衣后出现的蓬松长尾卷着静司的腰,将他抛向空中的同时双手却不停止对阵法的咒力输入,他的面前,原本是须久那墓地的地方,咒灵的咒力攻击进入这一范围后,大束金色的光芒直冲云霄!

这片光芒出现的当下,几步就要再追上来继续进攻的咒灵脚步一顿,竟无法动弹。

就是现在!静司意识到机会转瞬即逝,他以空中失重的姿势轮续九式手印,最终双手十指紧扣,食指收回,中指伸展相接:“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手势变换翻飞如蝶翼,最后一个姿势完成后静司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金色的光芒急速扩大,将咒灵一起包裹进去,瑰丽的红色纹样从围成柱形的光芒外围开始显现,一圈一圈向内波动。

每一圈纹样的出现都令晴明的压力更甚一分,他需要提供的咒力在以指数级上升。

这个天才的阵法需要的不仅是苛刻的触发条件和高难度的布阵技巧,还需要非常庞大的咒力总量!

原本只闪现了一条尾巴的晴明咬着牙变幻出本体,但即便他将输出开到最大,面对继续密集增长的红色纹样他的咒力竟然还是捉襟见肘。

静司知道此刻的窘境,但他的咒力已近枯竭,实在杯水车薪。他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被反复□□的□□此刻正如在火上炙烤般不适。

“系统,计算到底需要多少咒力才能封印咒灵。”

“宿主,按照现在的情况计算,至少还需要一个鼎盛时期的你的咒力总量才能完成这一封印。”

静司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这个意思就是凭他们现在基本无法完成封印了。

因为迟迟没有得到足够的咒力补充,原本被限制行动的咒灵甚至有活动的迹象。

静司侧过身体要站起来,衣襟中滑落了一个正方体形物件。

是狱门疆。

静司握着咒物,他和晴明合力研究了它许久,但是始终找不到启动的触发点。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翻涌的气血,但却忍不住咳出血来。

沾染了血迹的咒物竟然泛出红光,他的六个面上有四个面的角落都显现出蝇头小字。

“神明之眼……”

静司不知道什么是神明之眼,但是毫无由来地,他意识到了一些被自己一直忽略的东西。

被剥夺的眼睛,染血的绷带,宿傩的封印。

世界早在一开始就暗示了一切!

静司用指尖抚上自己的眼睛,绕着眉骨下行至眼眶,最后在眼尾收手。他曾短暂喜悦过他能成为不受威胁的个体,也拥有了完整的视野。

晴明又从狐狸的形态变回了人形,因为他已经无法维持高频的咒力输出了,他半跪在地上,额头汗涔涔滴落在土地中晕出一片深色。他没有向静司求救,俩人都深知此事不成功便成仁。

静司从箭筒取出一支羽箭,他一手托着狱门疆,一手狠辣地扎进自己的右眼眶。

几乎算是涌出的血液顷刻被狱门疆吸收得一干二净,疼痛让静司的半边面颊都在抽搐,但他还是没有迟疑地顽固地用羽箭在眼眶中切割着肌腱和神经!

“静司!”终于注意到这边惨烈现状的晴明不住大呼,为此甚至他的咒力输出都有一瞬的停滞,他暗道一声不好,但咒灵的反扑却没有意料之中地到来,更是相反,原本对外反抗极其剧烈的咒灵竟然减轻了挣扎,反而局限于他内部的咒力波动异常明显!

咒灵的四肢手臂开始互相攻讦,甚至不时掐住自己的脖子,□□上半身的黑色纹身也时隐时现,原本愤怒凌厉的眼神时而变得悲戚时而变得哀痛,但是更长时间里还是面对晴明和静司的汹涌煞气。

晴明有一个荒诞的猜想,他意味不明地看了静司一眼,轻轻啧了一声,而后毅然决然地释放了所有咒力。

如果能借着这个空档,他们不是没有机会。

最终,静司的羽箭带出一个血淋淋的浑圆物体。左右手这两物像存在天然吸引力,他们以血液为媒介相互碰撞和融合。如果静司现在的视野没有虚化和模糊,就会发觉原本如同死物一般的狱门疆竟然有了“活着”的意思。

而晴明这边,咒灵内部的诡异争斗也在同时消弭,下一刻,他甚至无法捕捉到咒灵的任何一点反抗,只有一声微弱的“兄长”从中传出,咒灵充满煞气的眼神软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欣喜,但他全身的黑色纹身不退反盛。没有阻力的金红色圈状纹样立刻缠满了咒灵全身,与他原本的黑色纹身交相呼应,它如同丝线般牵引着咒灵附身于近在咫尺的须久那的尸身。

受肉阵法结束和封印阵法开启几乎是前后脚,金色光芒还未消去的当下,更甚的红色血光就接踵而至,晴明稍显犹疑,没有立刻结印,但是仅仅是这一瞬的犹豫,就被静司结下的印填补。

咒灵那一丝欣喜的表情还留驻在面孔上没有褪去,眼神中就只余下了不可置信的震惊,他死死盯着静司,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因为阵法的效力直到封印完全结束都无法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平安京上空的风洞终于消失。

“他们的灵魂融合了。”静司捂着自己淌血的眼睛,接过晴明递来的手帕,却没有擦拭满脸血污。他像是自我说服一般喃喃,“不是全部邪恶的素盏鸣尊,也不是纯然一片的须久那,平安京无法再次承受一个不知善恶的……敌人,对吧?”

晴明犹豫片刻,点头。

这是晴明从没有见过的克制的哭泣。

静司仰面躺在泥土里,闭着眼,手肘抵着额角,手臂遮住半边面孔,没有呜咽,没有啜泣,甚至不注意,也会漏过睫毛中盛下的一层晶莹;肆意的只有右眼不断淌下的血液,空洞的眼眶中漆黑一片,情绪深不可见。

原来从头至尾,背叛者只有他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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