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飞舞,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入冬之后,北齐郡连下了好几场暴雪。
这样的天,实在难以继续劳作。
家家户户紧闭大门,路上时不时有巡城的士兵走过,偶尔一两个在外奔波的百姓也都是脚步匆匆。
天气实在太冷。
与京城的气温不同,北齐郡地处大梁与齐国交界处,原先的归属并不是很明确,算是个三不管的地界。
几十年前大梁内乱,国内纷争不断,无论是前朝后宫还是皇子大臣,几乎人人自危。
为求自保众人焦头烂额,谁也无暇顾及其他。
齐国便是趁此机会派兵,将此处一举占领,变成了他们的国土。
这点小小的胜利也彻底激起他们不断往外扩张的信心。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他们将北齐郡作为起点一路往南,甚至喊出了“吞并大梁”的口号。
彼时大梁正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宫变。
内忧外患之下,如今的梁帝临危受命登基为帝。
当时虽曾派兵拦住了对方大军南下的步伐,但想要夺回北齐郡却是难上加难,双方僵持不下数十年,直到齐王萧墨率大军亲上战场。
现如今,此处已在大梁治下又过了将近十年。
传闻中应该归乡养病的兵部尚书袁玮身披大氅,正站在城墙之上往外望。
“这帮人的确没死心,本官在此看了这么些天,便是再不想注意也多少瞧出了些门道。”
他说罢抬起手来,指着不远处人群中一个穿灰色夹袄的。
“就他,看着似乎只是寻常百姓,可本官已经看到他至少三次。”
“三次都是在不同的时间,中间间隔也并无规律,每次的穿衣打扮都不一样,却三次都未真正进城。”
“一次是走到跟前,似乎突然发现自己忘了带路引。”
“一次还未到跟前,就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半途便急匆匆往回赶。”
“今日他又在人群中排队。”
他稍稍昂起头:“你瞧瞧,这次他四下看过之后,竟与身边的人说着话又离开了,此人若是正经百姓,本官这个兵部尚书不如让贤。”
他身边那人闻言道:“袁大人慧眼如炬,当然不会看错。”
“只不知这帮齐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如今这千日防贼的日子可实在是不好过。”
他说罢,忍不住叹息:“咱们大梁好不容易安稳了这些年,那齐国瞧着也做小伏低了这些年,结果却仍是镜花水月。”YST
“可怜北齐郡的百姓,但愿这回能真正免于战火吧。”YST
袁玮皱着眉头往下又看了片刻,终是转身:“罢了,再多看也无用,唯有提前做好一切准备防患未然。”
他说着问道:“城中粮草备得如何了?”
先前说话那人躬身:“备得差不多了,还剩一小部分正在运来的路上,大约再过两日也该到了。”
“袁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袁玮摇了摇头。
“不了,你办事本官还是放心的,何况之前几位殿下也一同推荐了你,那你便自有你的好处,若这点事还需本官再查,那才是笑话。”
“这些天本官观你行事,的确稳妥,至少这城防上的布局就足够给对方眼前蒙上一层迷雾。”
“何况早前此处的不对劲还是你头一个发现的。”
那人忙躬身道:“下官不过是尽了一方郡守的本分罢了。”
“百姓无辜,若战争再起,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无辜受难,实不敢不尽心,可要说这对敌打仗的本事,却还需要袁大人多多指点。”
袁玮点头道:“自然,此番圣上既下了密旨派本官来此,就是为了协助你守好城门,绝不会再叫齐人侵占我大梁国土。”
“粮草既足,如今便只剩兵器一事尚需抓紧。”
YST
“本官已安排人加急去城外寻好的铁匠进城。”
“至于城墙之上的巡防,”他往身后指了指,“就照咱们之前商议好的去办。”
“他们谨慎,且大约还没收到真正的消息,如今还只是在不断派人试探,若本官猜得不错,北齐郡内定然还有他们的人。”
“因此无论是粮草运输还是兵器锻造,都务必小心保密。”
郡守应了一声,二人很快离去。
北齐郡高高的城墙上,偶尔有士兵全副武装地走过,又很快消失。
京城,难得一个晴天。
但外头却依旧极冷,大约是因为化雪的缘故,反比下雪时更叫人觉得凉风刺骨。
萧珩正站在屋中,将手中一卷小小的字条丢进炭盆内。
林黎默默低着头忍了半晌,实在没忍住:“楚王殿下这性子究竟像谁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慢慢吞吞的试探。”
的确,若是摆在从前的萧衍或萧肃身上,杀伐决断的他们恐怕早就开始动作了,哪会如现在这般,叫人等得心焦。
他这位三皇兄,也真是个人才。
萧珩也不知是那两位曾经的凄惨下场让他心有余悸,还是他本就是这样优柔寡断之人,总归那日他收了灵芝之后,便又许久都没动静。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事情发展到今日这番境地,比的已不是其他,而是耐心。
萧珩随意摆了摆手,眼看着最后一点字迹也随着火舌的舔舐彻底化为灰烬,他这才坐了回去。
“咱们等得虽急,过得却惬意。”
“本王倒觉得,这么冷的天能在府上好好休息一阵子是好事,如今你还能在温暖如春的屋中待着,每日不是炙肉就是锅子吃得开心。”
“若他真的有所行动,便是咱们忙起来的时候了。”
“届时别说享受,风餐露宿都极有可能。”
萧珩说着站直了身子:“总归是要等的,与其让自己满心不耐,还不如安心待着。”
“毕竟这回的消息与之前不同,他才是真正要着急的那个人。”
林黎一时有些没能反应:“为何?”
“那字条上不是说,他近日依旧待在书房吗?只是将躺椅重新搬回了窗口,别的并无不同,且连侧妃屋中都不去了。”
“是啊,”萧珩轻哼了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他先前突然大变模样,如今看来,只怕真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你也说,他将躺椅重新搬回了窗口。”
“之前有段时间,他可是不愿开窗的,且时不时还会出门办事。”
“便是侧妃屋里,那时也去得更勤些。”
“如今又一朝回到从前,怕只怕是用的东西出了什么差错。”
“又或者,是真的中了什么毒吧?”
深夜,楚王府内。
萧辞有些虚脱地平躺在书房的床榻上,很快觉得不适,又废力地换成了侧躺,可不过片刻就又觉得难以呼吸,终于强撑着坐起身来。
不远处靠着休息的郑号被瞬间惊醒:“殿下,您怎么了?”
萧辞格外痛苦地喘息了两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给本王倒点水来,最好是冰的。”
郑号迟疑片刻。
“殿下要喝冰的?”他四下看了看,实在没忍住劝道,“可这天本就冷,怕只怕喝了对身体不好。”
话音未落就被萧辞抬手打断:“本王此刻就觉得不好。”
他难得不耐地动了怒:“让你去便去,何来如此多废话!”
郑号不敢再多言,只能闷着头去寻了冷水来。
至于所谓“冰的”,也无需再做多余处理,单单将水从外头拿进来,便已经快要冻成冰块。
哪怕是隔着茶盏,郑号都觉得寒意直窜脑门。
但萧辞却毫无所觉,接过之后一饮而尽,这才舒服地坐回原处,又深吸了一口气:“咱们这屋子里点了几个炭盆?”
这话依旧没头没尾的,郑号实在不知他什么意思,只能照常回答:“今日天冷,底下伺候的害怕殿下着凉,点了四盆。”
说是四盆,但因为书房占地极大,因此也不过是有点热乎气。
别的不说,就郑号所知道的,好些人家府上都已经不再单纯点炭盆,而是直接烧了地龙,那样才是真的暖和。
如楚王府这般不怕冷的,实在少数。
也亏得他还算抗冻,否则只怕半夜睡着都会被冷醒。
正自想着,就听萧辞的声音再次响起:“四盆?难怪本王总觉得喘不上气,如今盖的被子已是极厚,何须再点这么多盆炭?”
他挥了挥手:“再撤掉两个吧。”
待郑号带着人将炭盆撤完,他才终于又吐出了一口气。
“这些天,本王总觉得之前那种感觉再次重复,似乎时不时便会难以呼吸,也不知究竟是点了炭盆才呼吸不畅,还是那药……”
他有些不太确定:“总不至于那药不起作用了吧?”
“可按理来说实在不该……若是无用,为何每次用完就又觉得精神百倍?昨日明明还好好的,今日又有些难受。”
萧辞下意识捂住自己胸口,张着嘴再次深吸一口气。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觉得浑身不适,想想干脆重新起身,打开了不远处的窗户。
不知何时,外头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风雪卷入屋中,他激灵一下打了个寒战,这才清醒:“总算是舒服了,看来还是需多呼吸新鲜空气才是。”
“殿下……”
郑号几经挣扎,想想还是觉得不妥:“属下总觉得不大对劲。”
“短短几日,您已经接连用了五六丸的药,虽则他们又拿来了一批二十颗,但若是吃的这么频繁,无论多少也将成为无底洞。”
“他们还不肯将方子交出来,说那是齐国特有的秘方。”
“属下总觉得不大对劲。”
“先前分明已经好转,为何突然又急转直下?会不会那药真的有什么问题?齐人狡诈,从前便是如此,万一这回他们又动了手脚……”
萧辞摆了摆手:“若是从前,无需你开口,本王都知要小心谨慎,这入口的东西绝不会随意拿他们提供的。”
“可此番却不同。”
“本王原先中的毒便是他们齐国特有的,也唯有他们才能让本王恢复如常,何况本王与齐国的那位三王爷志向相同。”
“既有同样的目标,他便绝不会对本王动手。”
“否则有一日若本王没了,而他所谋之事尚未能成,岂非得不偿失?大梁的一众皇子中除了本王,谁还能与他共事?”
萧辞说着在软塌上靠下:“他若真想要本王的命,何须如此麻烦?”
“随意在本王的那颗药丸里下更厉害的毒,本王便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迫身亡。”
萧辞有些烦躁地搓了搓手指。
“可为何会成了现下这般呢?兵部那边本王还没来得及向对方提出要求,实在不成——”
他道:“明日就将他们叫来吧。”
“此事过后,本王也好亲自再去与三王爷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