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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的确有许多不科学的东西, 但蒲云绮依旧相信科学。

她相信是风吹起了帆，让那艘探索者号进入了雾海，因此留下了关于神殿的第一任记载, 这至少说明神殿的历史已经超过了五百年。

唯一遗憾的是船上的探索者没能进入神殿, 只是停在了台阶的下方，因为一级台阶比他们垒起来都要高，风能吹得船只动起来,却没法把他们吹上去。

“这也是渡与角人的区别, 渡和角人都擅长感知自然, 但渡能够操控它们, 甚至能够飞行, ”视频中的主持人调皮地眨眨眼睛, “当然，我是说三百年前的渡。”

而角人呢？他们的感知更加敏锐, 蒲云绮曾经在书本中看到，强大的角人巫祝能够用精神力控制他人，甚至改变他人的认知，性格，乃至记忆。

但双方的力量都在衰退，很快就成了书本中的故事, 现在的渡羽翼退化, 甚至很少有人能成功变为鸟形, 蒲云绮不久前还听说有一位渡在变成鸟之后想要飞行, 结果摔断了自己三根肋骨。

角人同样如此，他们的特殊性更多表现在感知上, 在感知他人的情绪，测谎, 案件侧写，精神安抚，心理分析上都有出类拔萃的人才，但达到古时代那些先辈的层面，就几乎不可能了。

许多人认为，这是因为血脉被混淆，如今王族的渡都不确定生下的孩子会不会拥有角，又会不会羽翼浅灰，其他人对血脉的坚持也慢慢放松，到如今，坚持血脉纯粹的家族会被认为古板守旧了。

即使签了保密协议，他们在进行研究时也会被收走通讯器，平时很少有娱乐的机会，只能在飞艇上看一些不联网的视频节目下饭。

但蒲云绮会暗暗计算时间——

他们已经到神殿四个月了，依旧只在侧殿待着。

如果这是考验，时间未免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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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团队中唯一的渡欲言又止，“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蒲教授。”

实际上渡在团队中的重要程度仅次于她，因为他能够在辅助设备的帮助下飞起来，而神殿这么大，壁画的大小也显然不适合他们的体型，所以他的飞行能力就非常有用了。

渡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笑容很勉强。

他和其他队友们告别，又单独约上了蒲云绮。

“我不是母神的信徒，你知道的，如果我是，也根本没法进入这里，”他说，“但我……但我无法继续待在这了，我感觉这是一场亵渎。”

“我分明不信神……我相信这些暂时无法理解的东西都能用科学来解释，只是我们暂时还没达到，可我无法接受壁画中的内容了，每一天，我都觉得，我们正在尝试解读神明，但母神不仅仅是神，也是我们的母亲，这不够尊重，让我非常不自在。”

蒲云绮听出了什么：“你……相信祂的存在？”

这名渡深吸一口气，能够在辅助设备下飞行，其实证明他有一些返祖的倾向，他很像他的祖辈：“是的，我相信，我只是……我不是神明的信徒。”

“我只是觉得神明或许真的存在，他们是另一种我们暂时无法理解的生物，因此远古时代的人跪拜他们，认为他们是神。”

而当他们掌握了科学的力量之后，这种情况也许不会再发生了。

这也是学术界对神明的超自然力量的一种解读方式，而且很多人相信这一点。

他们不是信徒，只是敬畏未知。

不然该如何解释历史中更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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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云绮也不是信徒。

但她拥有求知的欲望以及谨慎的判断能力，如果没有证据证明神明的存在，那她就会一直保持谨慎。

上一次让她动摇的情况是获准参观“灯神”教会的神灯。

不是那些透明的，具有“持有者不会迷路”这种效果的小灯，而是那巨大的冰灯。

作为一场世纪盗窃案的赃物，一盏位于南角群岛著名旅游胜地达聂亚海岸上的神灯被公然盗走，而后南托斯王国花了近一百年才追回，据说是雇佣窃贼的持有者死亡，遗产均分不公，才让这场惊天大案水落石出。

然而在当时，连窃贼都老死了。

南托斯王国掰扯许久后，才成功将冰灯运回，在运回之前，蒲云绮被邀请去研究这盏暂扣在海关的灯。

如果记载无误，这冰灯几千年来都没有融化，那材质不可能是冰，锁在其中的也不该是这种颜色的火焰——可惜这是灯神教会的圣物，他们不能切开。

……当然，蒲云绮怀疑已经有人尝试拆解过了，却没在冰面上留下任何痕迹。

蒲云绮隐隐觉得，她很快就会遇到新的、可能会让她动摇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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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半年的考验结束，协会的组织者终于联络了她。

和蒲云绮一样留下来的人被获准进入第二间侧殿。

这间侧殿中摆放着的是“书”，这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

书本堆砌到了天上，无数工作人员在巨大的书架上忙碌，抬头去看，像是一只只正在工作的工蚁。

蒲云绮几乎立刻感受到了古怪，这里的书是更适合人形大小的书，如果神殿的主人是巨人，那它根本不需要这么小的书。

而且书架的比例也是如此，那是适合人形拿取的书架，自下往上，从石头，但木板，然后是布料，再往上便成了她熟悉的纸质书本，只是留在书架上的书并不多，显然，已经被旁边的车一车车小心地运走了。

“这里就是神殿里的‘图书馆’了，”组织者开了个玩笑，“我们在这里找到了许多珍本古籍，许多书籍中记载的内容补全了未知的历史，是这座神殿里真正的藏宝库——”

蒲云绮依旧抬着头，凝望着顶部空落落的书架，她说：“最后一本书是什么时候出版的？”

组织者的声音突然一滞。

“去年五月七日……一本在普伦出版的摄影集。”

这句话说出来，就像是一个鬼故事——

在协会成立，公议通过后，神殿进入开发探索期已有近百年，而侧殿最上方的一本书，居然是在去年放入了书架。

仿佛有一个谁都看不到的幽灵，根本不在乎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自顾自地往书架中摆放从岸上收集来的书籍。

“实际上……”组织者叹口气，“你知道我并不是第一任协会会长，而我之前的每一任，都不是工作出现了问题，他们只是离开神殿后，选择了信仰神。”

信仰让他们再也无法回来了。

“难道神明会看这些书吗？对比壁画里那位神的体型，书上的字未免太小了，真的能看清吗？”

“那可是神……”组织者下意识这么说，声音突然一顿，然后迅速换了新的话题，“蒲教授，要去看一看我们整理出来的目录吗，还有如今没有公开的书本内容，某些孤本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蒲云绮动了动脖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顶的角，而后才认真道：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看一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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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去过主殿。”

“那我得准备一辆车。”

让蒲云绮惊讶的是，这申请很快被通过了，只是她额外签署了好几份文件，而且在上车之前，组织者再次告诫她，如果转变了信仰，她很可能无法回来。

“我的想法其实和大多数人一样……神明，也许只是比我们更强大的物种。”

她这样解释道。

这辆车拥有自动驾驶系统，车上只有蒲云绮一个人，小车在主殿前缓缓停下。

主殿没有门。

她抬起头，看到了无数灯火——

就像是在几年前的海关，有人关上房间的灯，让冰灯在黑暗中闪耀，他们围绕在那盏冰灯前，像是一群渺小的影子，而她抬着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如今，更多的、大量的冰灯，悬浮在半空中发出稳定的光芒。按理说这会在地面投射出阴影，可神殿内似乎有其他光源，又像是所有墙壁与立柱都会发光，那是恒定的温柔的白光，因此其实不需要冰灯之光。

灯神的圣物，在这里不过是挂在空中的装饰品。

蒲云绮的目光穿过半空中的冰灯，落在了主殿尽头的神座上。

她单手扶着车门，呆呆地站立着——

而她视线的尽头，正在进行着一眼便能看出来的建筑工程，在神座前方，大量的工人忙碌着，在还未完建的吊塔上来来去去，遮掩住了神座上那位女神的半个身形。

她显然是单手撑着下巴，歪坐在神座上“睡着”了，但因为那未完成的建筑雏形，她的脸被整个遮住了，站在这里的蒲云绮只能看到她那压着一把匕首的手掌。

……此时究竟该称神座上的存在为她，祂，还是它？

……此时那神座上究竟是一座巨大的雕像，还是无人能理解的神？

蒲云绮心头突然闪过组织者的话：

“我们的确推开了神殿的大门，进入了主殿，但无法以任何方式靠近神座上的……雕像，只能在神座前方停下，仿佛是前方具有一种看不到的屏障。”

“当然……也可能是特殊的磁场。”

“就像形成白雾，让很多人没法进入神殿的磁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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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视着那沉睡的雕像。

仿佛下一秒闭着的双眼就会睁开，平静无波地与她对视。

蒲云绮好像回到了充满幻想的幼年，她的幻想又在此刻成真——

她敏感的情绪再次被调动起来，脑海中闪过自己获知的一切信息：壁画中女神的降临，蒲蒲的出现，人们的崇拜，信仰的分立，大陆间的战争，依旧在更新的书籍……

无数人爱祂，无数人憎恶祂，无数人渴望获得神明的一瞥。

这种身躯庞大的存在不可能是本土产物，学习多年的历史告诉蒲云绮她没有在任何历史的片段中发现另一名巨人的身影，也许两大神系原本有两位神职相似的女神，但壁画给出了答案。

无数人想要留住祂，无数人用一生去追随祂，但世间只有这一位巨人。

那么伟大……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