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凉只觉得心情复杂, 她不能去细想那些事情，越想越觉得自己充满罪恶。
白鬼王低下头，看她站在自己面前, 看着自己的伤口，神情低落，满眼心疼，一对秀眉紧紧蹙着，让他看得难受极了。
“小凉，不要这样, 我一点儿也不疼啊。”他说，“而且这个伤早就好了, 你看我现在, 不是好好的吗？我长得比哥哥还高大呢！”
他抬起手, 展示了一下自己比一般人和鬼都强壮的体魄, 满脸骄傲。
“哥哥是千万年来最强大的鬼王，也是最美貌的鬼王，最聪明的鬼王, 但是我, 是长得最强壮的！哥哥说我不管走到哪里, 都特别威风。”
身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作响。
宁凉若有所思地看着铁链，从前便觉得奇怪，现在她似乎慢慢明白了，也许这些铁链，是为了能让他稳住魂魄, 不离开这具身体吧。
“哥哥说的对。”宁凉点点头。
黑鬼王能骗他几百年, 以后也能继续骗下去。
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嗯。”
宁凉暂时将心中的阴霾挥散，她转身捡起‘返尘镜’, 收进纳戒里。
白鬼王有些好奇地问：“小凉，这是哥哥帮你找的‘返尘镜’吧，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吗？”
宁凉道：“看到一些过去。”
“你的过去？”
宁凉点头。
“小凉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不太好。”宁凉如实说，“我不喜欢过去的我，我是个很不好的人。”
“我不相信。”白鬼王坚定地说，“小凉不可能是个不好的人。”
“你怎么这么肯定？”把⒈⑷8乙6九63
白鬼王说：“你用命才拿到的‘不朽之灯’，这么珍贵的愿望，你用来救自己的徒弟，你怎么会不好？”
宁凉一怔，她想说一切都是因为系统的要求。
她想拿系统的奖励，但是，这奖励她可以的不要的，当初也很坚决不要妖神的约定。
最后为什么会选择许愿救殷念雪，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宁凉想了一会儿，才勉强笑着说：“小白，我也希望我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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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我们要去哪里？”
夜晚的天空中，殷念雪怀里抱着小龙阿陨，遇见飞行的速度很快，风吹得有些冷，她不禁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把殷陨遮住。
殷陨固执地从披风里探出脑袋，绯红的妖瞳看着宁凉，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带你去见一个人。”宁凉说。
他们飞了半夜，终于到瀛洲境南方的一座小城里。
这里是人族生活的地方，远离修仙界，全是普通凡人，修仙之人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传说里的仙人一样。
修仙界日月更迭，而人界也经历着王朝换代。
战乱中，百姓流离失所，农田被践踏，房屋被摧毁，许多百姓只能拖家带口，前往战局稳定的地方，可是路上除了有兵祸，还有数不清的流寇，能活下来的人口，不到十分之一。
黎明之前，是最黑暗的时候，灰白的雾气弥漫在黑夜中，月光照着城外互相依靠在一起取暖的人，他们都等着黎明到来后，城门开启，他们就能结束一路的颠沛流离。
宁凉敛去了身上修仙之人的气息，变得和凡人无异。
最现言的白鬼王，也用幻术变了个凡人的模样，背上背着一个竹筐，将黑龙殷陨放在里面。
一行人走在逃难的灾民中间。
白鬼王看着这些人，心生怜惜：“每次人间有战乱或者灾荒，幽冥就会涌入一大批鬼魂，哥哥总是说，也许有一天，没有战乱了，忘川河上的魂灯都会少一半。”
宁凉也说：“自古以来，不管王朝兴亡，最苦的都是普通百姓。”
“泰煞哥哥和他姐姐当年在饥荒里逃难时，也是这样吗？”
“或许比现在更可怕，那是饥荒。”宁凉说着，忽然脚步一顿，因为殷念雪忽然停了下来。
前方有人提着灯笼，把馒头和药品一份一份送给墙角下的灾民。
“天亮后城门打开，会有人来帮你们的，大家再坚持一会儿，佛祖一定会保佑你们。”
那是个女子，披着斗篷，带着二十几个家丁和侍女，给灾民分发食物，一边还轻言细语的安慰他们。
灯笼的光芒有些昏暗，但不难看出，那个是个温柔似水的美丽女子。
殷念雪呆呆地看着她，片刻之后，她脸上忽然涌出复杂的神色。
那是内疚，羞愧，后悔……
白鬼王也停下来，他衣袖中，有什么轻轻鼓了一下。
“是她吗？”白鬼王问，他在轮回簿上，只能看到一个图影画像，看不到真实的模样。
“是她。”宁凉看见殷念雪的反应，就知道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白鬼王便拍了拍衣袖，一个身体被斗篷遮挡的身影悄然出现。
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之后，邬咒一步一步地走近那个女子。
他像是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又满是渴望。
“你要领食物吗？先等等，夫人会一个一个发过去的，谁都不会少。”
跟在那女子身旁的家丁看见这个冒冒失失接近的男人，立刻出来阻拦。
“没事。”那女子见状，对家丁轻轻摇头，而后看向邬咒，向他递过去一个馒头，“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邬咒哽咽着说：“小念……”
女子有些惊慌，又羞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闺名？”
“你……”邬咒朝她抬起手，可是再看见她慌乱的神色时，只得将手握成拳，又收回来，他咬着牙说道：“你又在救人了，这么多灾民，你救得完吗？”
小念笑着说：“我救不完，还有别人来救啊，我当年，也是被我夫君救了，我承他的恩情，无以报答，所以我对着佛祖起誓，我也要尽我所能，去救更多的人，才不枉费他的善良大义。”
邬咒的身体在颤抖，如果他不是鬼魂的话，此刻应该已经泪流满面了。
殷念雪站在宁凉身旁，轻声说：“苏将军当年救了差点儿被饥民吃掉的小念姐姐，小念姐姐也这样起誓，她常常救人，每次魔界有什么灾祸，她愿意散尽家财去帮助灾民，所以苏将军总是很穷，可他好像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反而每天高高兴兴地，去阿陨那里打秋风。”
说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殷念雪还是难受得不能呼吸。
而宁凉，光是听了她这三言两语，都能想象没有变成邬咒的苏木扬将军，是个怎样仁义善良，又乐观开朗的人。
小念，更是个纯粹温柔之人。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竭尽全力要为别人撑伞，哪怕最后牺牲自己，去换取神明的眷顾。
“你救再多的人都救不了自己！”邬咒忽然怒吼，“什么佛祖，什么神明，统统都是假的！你以为你的善良会感动神明，可事实上，神明若真的会怜惜苍生，又怎么可能让世间有这么多灾难？你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说得太激动，身上的斗篷滑了下来，露出他被大火灼烧过的面孔。
即便变成了鬼，那伤依旧触目惊心，狰狞可怖。
家丁和丫鬟都吓了一跳，连忙想护住小念夫人。
可是，她看着那张脸，却一点儿用不觉得可怕，大概是因为她感觉这个人并不会伤害自己吧。
她微笑着说：“世上有没有神明有什么关系？难道没有神明，这些人就不该救吗？我做这一切，只是遵从自己的本心，并不是为了去感动神明。”
邬咒怔在原地，他颤声说：“如果救他们，要牺牲你自己呢？”
小念想到了什么，眼底里的温柔里晕染了一丝忧伤，她抬头看着这座晨曦前庞大的城池。
“现在天下大乱，我的夫君，每一天，都把剑擦亮，把马喂饱，把士兵练壮……他们随时都在准备牺牲自己去救一城百姓啊。”
邬咒彻底呆在原地。
宁凉也呆了一下。
遵从本心，不为了任何人。
萦绕在心中的迷雾，似乎一瞬间被这个柔弱的女子拨开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善良，因为系统的要求，她才会去治疗那些反派，去挽救天云宗。
可是，如果她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被系统驱使？
她并非没有办法去反抗。
她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想这么做。
是她心中所愿，她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
宁凉缓缓扬起唇角。
而这时，天色也渐渐亮了，天边灰蒙蒙的雾被晨曦的光芒刺穿。
小念的脸沐浴在阳光中，温柔美好。
而邬咒的身影却在阳光下，一点点消失了，在他消失之前，脸上狰狞的伤疤似乎也一起消失，露出他原本俊朗的容貌。
小念看的愣住了。
她脑海之中，像是有一点点细微的光一闪而过，在那光芒中，有个威武俊朗的将军，骑着疾驰的骏马，来到她身边，笑着对她伸出手：
“小念，我带你回家。”
她不由自主抬起手，可是还没碰到苏木扬，他便在阳光中，彻底消失了。
金光洒满山河，曾经的英雄，死于黑暗。
小念眼中的泪水骤然落下。
她茫然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为什么苏将军消失了？”殷念雪也一脸茫然。
白鬼王有些诧异地说：“因为他的执念消失了，他罪孽深重，又带着强大的执念，即便轮回，也要经历十世罪大恶极的恶果，在三十六狱中受尽千年折磨，才能洗清罪孽。”
殷念雪忙问：“那他现在去哪里了？”
“消失了。”白鬼王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他自己化解了执念，化成了这天地之间的一阵风，或是一片雨，去滋养大地。但这不代表他不存在了，也许有机缘巧合，他还能再次进入轮回。”
殷念雪站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他不恨了吗？”
“嗯，不恨了。”宁凉点头，“舍生取义，是这个世间最伟大的善，曾经的苏木扬也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那小念姐姐……”
“你看看这里，遍地哀鸿，而其他地方更是战火纷飞，你以为，他们心中真的觉得只要牺牲就能救下这些人吗？怎么可能，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些人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宁凉说着，转身看向殷念雪。
“当年在魔界，也并非所有献祭之人，都能得到神明的眷顾，你也知道，不是吗？神明不是每一次都会降下福泽。”
殷念雪低下头：“我没能早点识破‘神音’里并非真正的神明。”
“圣殿里那么多大祭司，几百年来也没有人识破。”
宁凉看着她自责难安的神情，忍不住抬起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这么笨，我真是教不了你，你重新找个师尊吧！”
宁凉叹着气，转身走了。
她明白殷念雪的愧疚，在看见小念之后，更加觉得可惜。
但是，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不能永远困在过去的错误里，自怨自艾。
那才是真正的弱者所为。
她走了几步之后，忽然脚步一顿。
叮——！！
系统机械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来。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成功治愈反派【殷念雪】，经系统评估，治疗方案评分为：99分！请宿主不要骄傲，继续努力，治愈其他反派！】
宁凉大吃一惊，本来以为给她时间好好纠结一下，她就能想明白。
没想到她这么聪明，居然开窍了！
她转过身，看着殷念雪头顶的黑化进度条，从9%，迅速归零，最终，那红色的进度条，从她头顶消失。
她站在阳光下，嘴巴轻轻瘪了一下，竟然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哭了起来。
宁凉：……
从没想过自己是这么无情的人，把别人弄哭了，她却想放声大笑。
不行，忍住，身为师尊，不能一点儿人性都没有。
白鬼王站在殷念雪旁边，已经吓得手足无措了。
“殷姑娘，你别哭啊，小凉不会不要你的，她只是吓唬你而已。”
他身后的背篓里，黑龙殷陨探出脑袋，看见阿姐哭了，他只好游出来，趴在殷念雪手臂上，以示安慰。
宁凉则转过身，默不作声地接受了系统的奖励。
【系统奖励：干锅牛肉*50，肉酱千层面*20，蜜汁叉烧*20，梅菜扣肉*20，八宝粥*100，梅子酒*20】
把源源不断的美食都放进纳戒里，宁凉不禁怀疑，这个系统能整出这么多好吃的，自己该不是个吃货吧。
可惜这系统高冷得很，除了发布任务和奖励的时候，从来不和她交流。
不然，高低得和他交流一下美食心得啊。
对于接下来的技能奖励，宁凉更是充满希望。
按照慕婵和夜星的经验，这两人治愈之后，系统的奖励都非同一般，牵扯到她接下来的命运轨迹。
这一次治愈了殷念雪，又会得到什么？
【系统奖励：‘洛水的回声’】
宁凉脸上的笑容一僵。
什么玩意儿？
什么回声？
不过，等等，洛水？
她响起来，第一次在梦中见到墨蘅君，是在洛水之畔，他的神府在洛水。
这个洛水，该不是墨蘅君的那个洛水吧？
她的技能怎么会和洛水有关系呢？
她又不是战神，她曾经是战神的手下败将啊！
她就知道，治愈之后的奖励牛逼是牛逼，可是每次都不是白给的。
【妖神的约定】要和妖神融合，她放弃。
【鬼王的许愿灯】差点儿让她死在忘川河里。
这个【洛水的回声】搞不好也是个大坑呢，她连洛水在哪里都不知道。
片刻之后，一阵温暖的光涌入宁凉身体中，让她脑海中多出了关于【洛水的回声】的说明。
【洛水的回声】：当宿主站在洛水之畔，会听到九天之上传来的回声，只要宿主回应，那扇大门就会为你打开，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注：汤汤洛水，川流不息，请宿主正确辨认回声，否则触怒河神，会招致天谴。】
宁凉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
这什么鬼回声，还会遭天谴？
想想被天谴之后的晏无争，惨成那鬼样子，宁凉觉得这个【洛水的回声】，也许她也应该放弃。
这系统不会是她的死对头派来，准备搞死她的吧？
“小凉，城门开了，我们要进城看看吗？”白鬼王跑到她面前，看见她扭曲的表情，吓了一跳，“小凉，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宁凉回头一看，果然城门打开，灾民们正在排队进入城中。
现在正在战乱，城中想必也很混乱。
修仙之人也有规定，不能干涉凡间之事。
六界之中基本井水不犯河水。
宁凉刚想说算了吧，既然已经治愈了殷念雪，就尽快返回天水镇，可是一抬眼，却在灾民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已经扮成灾民的样子，穿了一身破衣烂衫，蓬头垢面。
可那只是欺骗凡人眼睛的障眼法，在宁凉眼中，那却是个高挑妩媚的女子，眼角下一颗泪痣我见犹怜。
苏晚晚？
合欢宗弟子……不对，自从司马羽扇死了以后，听说合欢宗已经准备立苏晚晚为宗主。
合欢宗宗主的继位大典在一个月之后，之前已经派人送了帖子到天云宗，邀请她参加。
这个时候的苏晚晚，应该忙着继位的事情，怎么会假装成灾民，出现在这座人间的南方小城？
身为一个修仙者，这行为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殷姑娘说，想去帮帮这些灾民，她身上有不少钱，是当年从魔界带出来的，刚好可以救济。”白鬼王又说。
宁凉‘啧’了一声，看向不远处眼睛还有些红的殷念雪。
“当时逃命，你竟还想着把钱也一起带走，果然冰雪聪明。”
殷念雪：……
“我当时只是想，将来阿陨东山再起，招兵买马杀回去，肯定要不少钱……”
宁凉：“这个思路非常好。”
她要是有这个思路，也许早就发财了，就不会在养龙司当个平平无奇的养龙人，辛辛苦苦攒钱想买个房子，攒了好多年，结果房价一路飞涨，攒的钱连首付都不够。
殷念雪说：“如果师尊想要……”
“不不不。”宁凉义正言辞拒绝，“师尊视金钱如粪土，我不喜欢钱。”
如意金蟾：？？？
菊花都拉穿了你说你不喜欢钱？
“不过你既然想救济这里的百姓，那我们就进城吧，记住了，除了救济之外，不要干涉他们的战争。”
“知道了。”
宁凉走向城门，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然苏晚晚在这里，洛岐怎么能不来？
男女主的剧情也该展开了，她觉得洛岐的‘灭情咒’，势必要女主来解的。
最近经常发觉洛岐神情不太对劲，她猜测是‘灭情咒’发作了，这个咒连墨云笙都束手无策，可见很凶残。
她不能把男主养死了。
身为师尊，得给他创造机会。
宁凉拿出一只纸鹤，想了想，写了几句话在上面，捏了个诀，送到天水镇洛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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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镇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后，雨终于停了，空气中透着初春的清冽气息。
洛岐天没亮便起床，做完了早课，才整理好衣服，准备下去吃早饭，刚站起来，便看见半开的窗外，一只雪白的纸鹤轻轻飞了进来。
他皱了皱眉，抬起手，让纸鹤停在指尖。
熟悉的灵力让他小臂上掠过一阵钻心的痛，他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痛楚，才捏住纸鹤的翅膀，打开。
纸上，写着一行力透纸背的字，用的还是鲜红的颜色。
‘师尊病危，速来！！！’
洛岐：……
洛岐：？？？
病危？黑心病末期了？